千年景德,只有血汗没有浪漫

千年景德镇，千年业陶都市，它从来就是个产业城市。古代的景德镇，没有浪漫，只有血汗。

当下景德镇自媒体和外界传统媒体言及景德镇总是弥漫着各种文艺、小清新、浪漫气息，强烈的《人鬼情未了》的即视感有木有？But！亲，你辣是玩泥巴，不是做瓷器。呃！我又没朋友了，更正一下！你辣是玩艺术。

其实，对景德镇的各种幻觉始于歪果仁的脑洞大开。十九世纪美国三大浪漫主义诗人费朗罗是个典型，这厮的名句是：“本是尘土，必归于尘土”。他写景德镇是辣么极尽撩骚之能事：

穿越沙漠，穿越海洋，穿越恒河和喜玛拉雅山，

我如鸟般边哼着歌展翅飞翔，

飞向如火燃烧的景德镇，

三千炉灶日以继夜地烧着，

天空中烟雾袅绕不断攀升天际，

为天空增添亮眼的光茫，

染成一片耀眼火红的城市景德镇。

有腐儒把人家歪果仁的自由诗改成了中国式格律诗，我嘞了个去！哥已经不能直视了，摘录如下：

偶作飞鸟来此地，景德镇上望无余，

俯看全境如焚火，三千炉灶一齐熏，

充满天际如浓雾，喷烟不断转如轮，

苍黄光彩凝画笔，朵朵化去作红云。

用格律诗和自由诗来比喻窑业和陶艺，武哥觉得有点隔靴搔痒；我更愿意用芭蕾舞和广场舞来解释，举这种极端的例子，并没有轻视陶艺的意思！只是想更强反差地表达公众审美和个人审美之间的差异。

当然！专业者参与的广场舞可以是这样的！

武哥费了半天劲，实际上只想告诉大家，传统景德镇手工制瓷业和陶艺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，虽然它们都和泥做火烧有关。一个是为了生产产品、一个是为了娱己。

提到“生产”二字，武哥伪工科男的怪癖又来惹。它包括采矿、原料加工、原料备制、成型、烧造、装饰等多个主要工艺流程。古人有“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”的说法，这是一种泛指，铅山也有“片纸非易得，过手七十二”之说。

（据景德镇南下干部回忆，解放初矿山开采还是用“火烧水泼”的原始方法）

景德镇有帮没文化的非要搞文化，硬是整出了个七十二道工序，哥实在是无语！但又非常想吐槽：“尼玛！敢不敢给哥说说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是哪些？”

景德镇人会讲故事，辣是一套一套的，比央视还多几套！成了一个关键词，这一年牛人唐英以内务府员外郎的身份来到景德镇御厂督陶，将御窑厂推向了巅峰。接下来的各种云云，你可以直接视之为百度云、阿里云等等，随君心情。

“工匠来八方，器成天下走”，这两句话在景德镇几乎人人会讲。武哥问过很多人：“前两句是什么？”，没有一个能答上来的。

同样是年，一个叫沈嘉徵的山阴人来浮梁当县令，凡十六年。唐英是任期最长的督陶官，他是任期最长的县令，巧合的是两人同年到任，一个是御窑主官、一个是行政长官。沈县令在景德镇办了很多好事，比如说办书院啊！开养济堂啊！等等，离任的时候，景德镇百姓送了万民伞，当然！这必须是自发的，非组织安排。

正是沈嘉徽写下了76句《窑民行》，长歌当哭！

景德产佳瓷，产器不产手。工匠来八方，器成天下走。

陶业活多人，业不与时偶。富户利生财，穷工身糊口。

食指万家烟，中外贾客薮。坯房蚁蛭多，陶火烛牛斗。

都会罕比雄，浮邑抵一拇。承乏莅岩疆，才庸惕蚊负。

百务拙补勤，民困引余咎。区区恫瘰心，暇时历田亩。

马鞍东南山，荒冢叠培嵝。瞥见草中人，偃卧如中酒。

尘淹百结衣，风飚蓬飞首。形骸半已僵，面目黎以垢。

头上翔饥鸟，脚跟蹲黄狗。吊客集青蝇，挽吻各赳赳。

呼伴扪其胸，残魂丝一绺。关启润茶汤，目眙渐运肘。

问伊致此由，泪枯气咽吼。嗫嚅约略言，身业陶工久。

佣工依主人，窑户都昌叟。心向主人倾，力不辞抖擞。

粝食充枯肠，不敢问齑韭。工贱乏赢资，异乡无亲友。

服役二十年，病老逢阳九。檀粥生谁供，死况思慧柳。

弃我青山阳，青磷照我傍。死生不自觉，显晦竟徵茫。

狼狈于此极，速愿归冥乡。我已安命数，君无代傍徨。

我闻泪沾臆，四顾惨以伤。天乎好生德，人心奚云亡。

邑令虽末吏，舍我其谁当。与其埋胔骼，何如拯膏盲。

此情堪上达，仁宪皆龚黄。不顾余清俸，解此孤贫殃。

心长忘力短，聊为仁者倡。养济斯人始，建院及四方。

（诗中所配图片与古代景德镇无关，只是为读者自行脑补提供参考）

十八世纪的景德镇当之无愧是世界制造中心，它所生产的瓷器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全球化产品。它和丝绸、茶叶一起，让全世界的贵金属都流向中国，给其他国家造成了巨大的贸易逆差。以致于英国思想家山缪尔.约翰逊发出了“中国是利用瓷器的剥削者”的愤怒指责。

古代景德镇是世界上最大的手工制造产业集群，梁淼泰先生在其《明清景德镇明清经济研究》一书中，论证全盛时期产业工人约为二十五万人。武哥觉得古代景德镇有点现代东莞的意思，大量的都鄱农民“上镇务工”，对当年的人们而言，这里有的是大量的血汗窑场。景德镇清代的民谣可以和《窑民行》形成对文。

坯房佬，坯房佬，捣泥做坯双手搅，

弯腰驼背受压榨，死了不如一颗草。

装坯开了禁，乡下得了信，

丢了田不作，漏夜赶上镇，

三吊二百钱，买根压肩棍。

我们再来看看年《东方杂志》第33卷第12期的一篇文章是怎么说的。

作者素英最后一段话很有意思，“二十年来所憧憬的锦绣灿烂的景德镇，竟被景德镇的现实情形打得片甲不留，我实在不愿再到每一个工场详细地去参观，国为这情形确是使我太失望了！”

80年后的今天，很多外地人来景德镇会有和素英一样的感叹！但这就是景德，从古到今并没有太多的改变。用景德镇的土话讲就是：“做瓷器的用破碗”，文言文与之对应的就是：“美人首饰王侯印，尽是沙中浪底来。”

亲，不要想得太多！瓷器是美的，做瓷器却是极苦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