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言
澶州之战最后的结果,是契丹从宋朝境内退兵,宋朝每年给契丹绢二十万匹、银十万两,谓之岁币,从此以后宋、辽两国结为兄弟之国,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“澶渊之盟”。从现代的观点看,割地赔款是不平等条约的标准设定。“澶渊之盟”没有割地,但却是算赔款,所以今天我们对它的评价并不是很高。
但是历史事件还是应该还原到历史中观察,澶渊之盟到底价值如何、作用如何,恐怕还是应该由宋人说了算。前文我们提到过王安石的咏史诗《澶州》,他把澶渊之盟称为“欢盟”。何谓“欢盟”?字面理解就是愉快的盟约,由此可见这是一种积极的评价。
为什么愉快呢?因为自澶渊之盟后,宋朝与契丹结束了自宋建立以来40多年的敌对状态,不用再打仗了;不打仗对于老百姓,尤其是边境地区的百姓来说,绝对是一件好事,所以宋真宗并非全无道理。但是宋朝赔款了呀,这不平等。确实,这是花钱买和平,跟汉、唐把匈奴和突厥打得找不到北相比,宋朝看起来太弱了。
可这钱值不值呢?我们得从两个方面看。首先是,每年三十万的岁币,于宋朝而言,是否是一个负担。在当时的参知政事王旦看来,这所谓的岁币,与用兵所花的费用相比“不及百分之一”。后来仁宗时期的宰相富弼估价高了些,但也说不足军费的“百分之一”。北京大学越冬梅教授做了个非常精准的估算,最终得出的结论是,三十万的岁币,不足宋朝每年现金收入的1.53%;而如果算上全部收入,则不足0.4%。
由此可见,三十万的岁币对宋朝财政而言根本可以忽略不计。宋徽宗朝的宰相郑居中甚至把这些岁币跟汉朝的军费做了比较——由于仁宗时代契丹的敲诈,此时岁币已经增长到五十万了。那么五十万又算什么呢?郑居中说:“我们现在岁币五十万匹两,与汉代跟匈奴单于议和,每年给一亿九十万,再加上西域七年用了四百八十万,那么如今的岁币并不算失策。又后汉永初年间(一13),羌族诸部落叛乱,时间长达十四年,用兵费用达到二百四十亿,永和之后()又搞了七年,耗费八十万亿。”郑居中对于汉朝军费的估算未必准确,甚至有所夸张,但也说明,以岁币换和平,总比打仗花的钱少很多。
用省下来的钱搞国内建设,难道不好吗?更何况,这钱还不一定是自己掏的。我们不得不赞叹宋人的智慧,他们很会算经济账。我不是每年给你三十万吗?没问题,我们做生意,开榷场,在榷场里,契丹的钱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宋朝的国库里。所以按照宋人自己的说法:“祖宗赐予契丹的钱,都是来自榷场每年的收入,取之于契丹又用之于契丹,对咱大宋来说没有毫发的损失。”
宋朝有钱,宋朝愿意花钱,可这钱花了有没有效果呢?这就是第二个方面了。答案是,效果非常明显。契丹除了在仁宗时又敲诈了宋朝一次外,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是很守信用的。所以宋、辽边境自盟约之后年没有打过仗,而后来首先撕毁盟约的,还是宋朝一方。宋朝想要和平,契丹想要财物和面子,双方各取所需,应该说,这个盟约是双贏的。
澶渊之盟对宋朝来说是“欢盟”,那么对于当事的寇准和真宗来说,如何呢?我想寇准肯定是不爽的,本来可以一举恢复幽云地区,完全解决宋朝在北方的祸患,可最终不是天不从人愿,而是君不从人愿。但没办法,专制时代,皇帝是最后的决策者,皇帝说不打,议和,那就只能议和了毕竟这两个选择此时都已经跟社稷安危没有关系,只不过是把这次亲征的成果扩大到什么程度而已。回朝之后他还附和了皇帝两句,并且跟毕士安一起把河北用兵所造成的伤害都揽到自己身上。
那真宗爽不爽呢?本来应该是很爽的,自己不但安全回到开封,最终达成的盟约也确实带来了和平的效果。因此,十ニ月十九日君臣回到开封后,他们还乐呵了一阵子,而真宗也觉得寇准确实是一个能臣,因而厚待了寇准。加官晋爵就不用说了第二年,亦即景德二年()的科举考试,寇准跟毕士安都为落榜的亲戚求功名,真宗全部批准了。但批准之后,又下了一道诏书,说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干。
这本来就是破格之事,对其他落榜考生来说极不公平,若非寇准、毕士安二人在澶州之役中立下功勋,真宗是万万不会同意的。不过也就在这一年的年底,王钦若向真宗打了寇准的小报告,让真宗“欢盟”后的快意一扫面光。王钦若首先问真宗:“陛下敬重寇准,是因为他有社稷之功吗?”真宗回答说:“当然了。”王钦若说:“澶渊之役,陛下不以为耻,而说寇准有社稷之功,这是为什么呢?”真宗愕然反问:“你为何这么问呢?”王钦若说:“城下之盟,《春秋》都以之为耻;澶渊所做的一切,就是城下之盟啊。以陛下您万乘大国之尊贵,而去跟契丹结城下之盟,有什么耻辱能与此相比呢?”
真宗听了,脸色立马就变了,显然很不高兴。王饮若接着说:“陛下听说过赌博吧?赌徒们怕钱快输完了,于是把自己的所有家当都押上了,这叫孤注一掷啊。陸下,您就是寇准的孤注啊,这可是非常危险的!”
王钦若的话可谓诛心之论,必欲置寇准于死地而后快,但只要我们稍加分析,就知道他说的既无逻辑又没道理。首先什么叫“城下之盟”?这个成语最早出自《左传》,指的是敌方大军压境,战败国被迫签订屈辱性条约。在澶州之战中,辽军确实大军压境,可宋朝一方是被迫的吗?当时辽军在各地可以说怎么打怎么不顺,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州城都拿不下来。
宋人陈莹中就指出:辽军攻打威虏军和安顺军,就被魏能和石普打败了;攻北平寨被田敏打跑;攻打定州又被王超抵御住;围攻河东的岢岚军却被贾宗赶走;侵略灜洲又被李延渥击败;攻天雄军有孙全照抵御(其实也应该包含王钦若);最后好不容易打下了一个德清城,再往南走打到澶州城下,
又被李继隆抵挡住,还损失了一员大将。可以说辽军在战场上毫无优势,所谓逼迫宋朝签约,根本无从谈起。更何况,当时寇准还主张进一步收复幽云,不想就此议和。如果非要说有一个人被威迫到的话,那就是宋真宗自己了,如果不是他临场怯战,有可能三十万都不用给。
议和之后,也有大臣提出说三十万的岁币太多了,还是毕士安为真宗解围,说:“如果不这样,那么契丹以后所顾虑的东西就不多了,和平就不能长久了。”可见对于议和之事,除了寇准外,还是有持不同意见之人的。王钦若“城下之盟”的话,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所以真宗听后立即脸色大变,非常不悦。
但我认为,这段描述中,真宗此时所不快的并不是寇准,而是王钦若。王钦若不是一个笨蛋,前面的话只是先给真宗下套,后面“孤注一掷的话,才是真正诬蔑寇准的。当真宗认同了“澶渊之盟”是个城下之盟后,肯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愤,而王钦若就趁机把这种羞愤的责任转移到寇准身上:若不是寇准把陛下当作孤注,逼着陛下上路亲征,陛下何来签下这个耻辱的城下之盟呢?
平心而论,说寇准孤注一掷也没有错,当时的情况是只能进不能退,一旦退却,军心涣散,宋军必败无疑。而前进则能激励军心,尚且有胜的希望,而且就当时的形势看,胜算还比较大,因而进退得失,不言自明,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会选择。
《长编》还指出,进谗言者说寇准无爱君之心。可寇准若不爱君,如何会在城头与杨亿饮酒赌博,以此缓解真宗紧张的心理?更进一步说,如果寇准当真是一代枭雄,完全可以挟持皇帝继续北征,从而成就自己的不世功业,可他最后还是妥协了,说明他十分在乎真宗的想法与安危。
寇准的另一份孤注是他自己的前途,年轻的时候不知道,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他难道真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吗?他知道,但兵凶战危之际,他必须独断,甚至有很多事情是违背真宗旨意的,所以战事过后,他第一时间就请罪去了,说:“如果臣全部按照诏令行事,这件事哪能这么快了结呢?”当时刚刚达成和约,真宗自己满心欢喜,所以还慰劳了寇准几句。但寇准心里清楚,他伙同禁军逼着皇帝上前线的行为,以后肯定是要被秋后算账的。
结语
事实也的确如此,这件事在真宗心里就是一根刺,后来不但寇准被罢相,连同挟持皇帝过河的禁军首领高琼,也被真宗记恨上了。景德三年十二月(年1月)高琼病危,真宗在王钦若的教唆下,甚至没有亲自去看望高琼。可为了大宋的基业,寇准完全豁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