丨本文由小陈茶事原创
丨首发于百家号：小陈茶事
丨作者：村姑陈
《1》
冬天的景德镇，是一座温暖的城市。
恐怕这句话一写出来，就要招骂。
单就气温而言，景德镇的冬天，真真是极冷的。那种渗到骨子里的冷，与冻。
但凡是有风的天气，那就更冻人了，风会往你的脖子里钻，从你衣服的每个缝隙里穿越而入，于是，透心凉便成为了最常见的一种体感。
尤其我们去的那一天，还下雨。
一出景德镇的动车站，不，具体而言应该是一下动车，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，穿衣服。
两个平时最注意仪容的人，站在站台上，把包里的皮毛大衣赶紧翻出来裹在身上。
直到自觉像两只北极熊一样笨重了，才咬牙伸出手，拖着箱子出站去。
那几天非常幸运的是，遇上了大降温。
做窑变的阿姨一边帮我们挑货，一边说，厂里工人过几天就放假了，太冷了，又潮湿，坯干得慢。昨天还25度，你们今天一来，就只剩下3度了。
于是，我们两个把寒潮带来的家伙，只能手脚并用地挑完货，然后跑到柴烧的窑口去。
找窑宝的爸爸烤红薯、烤土豆吃去。
在福州已经很难找到可以自然生火烤红薯的地方了——就算有，我们俩个笨手笨脚的人，也生不起一炉足够把红薯和土豆烤熟的火。
所以，想到在温暖的窑边上，一边憧憬着马上开出来的柴烧有多么完美，一边还有焦香扑鼻的烤红薯吃，我就分外喜欢景德镇的冬天。
古龙说，朋友就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想起来有一丝暖意的人。
这话要改一下，景德镇就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想起来弥漫着烤红薯香的，一座城。
《2》
这个城市是很小的。
小到它通动车才四五年。
早些年来这里，除了少数人坐飞机之外，大多数人是坐动车到婺源，再转大巴到景德镇。
这里，大的瓷厂，并不多。
如果要算瓷器厂商的总数量，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“做瓷器的人”这个概念的话，那么，小作坊的数量是大厂的无数倍。
是的，当前景德镇制瓷业的最大特色就是，小作坊比较多。
这些小作坊，大多来自于陶院毕业之后留在本地发展的学生。
景德镇有一座知名的，业内首屈一指的大学，景德镇陶瓷学院，这座学校，每年都会接收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。
这些学生学成之后，有可能就在本地成家立业，从事着自己所学的专业。
当然他们不会拉坯，也不会烧窑，他们只承担瓷器生产的中间环节，绘画。
这种小作坊，大多数时候是夫妻档——两个人都是陶院的学生，或者，一个是陶院的，一个是本地人。
两个人都会画，一人画一种风格，或者一个人画，另一个人懂销售有门道。
无论是哪一种合作方式，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在这个消费并不是很高的内陆小城，过着有滋有味的小康生活。
从事自己的本专业，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，学以致用，能从中赚到钱，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小城能得到成就感与尊重。
他们的小作坊，开得愈发风生水起。
也有一些非学院系的人，比如是喜欢制陶，喜欢绘画，从远方来景德镇学瓷制瓷，从此扎根，留了下来，也开起了工作室，打造自己的品牌。
或者是本地的制瓷世家出来的，父辈就是做瓷器的，或是大师或是普通技师，但从小耳融目染，长大后便子承父业，担起了这门技艺的传承，成为新一代制瓷艺人的中的中兴力量。
《3》
景德镇瓷业当下的另一个现状是，上下分层较为严重。
前文提到的小作坊，是一层。
属于底层，自己画自己烧自己定价卖，赚个手工的钱，价格比较便宜，货品也比较有性价比。
当中甚至还会有一些好的创新作品，送去参赛获个奖什么的。买到这种，就是赚到宝了。
从一个技师微时便开始买他的作品，等到他成名，这些作品便能翻上好几倍的价格，真心是赚到。
当然底层的制瓷艺人大多数是会默默无闻一辈子的。
年轻的时候还较有冲劲，梦想着从小做起，从小规模夫妻档开始，然后慢慢扩大，做成大的工作室，甚至成为有名的窑口，功成名就，名利双收.....
然而渐行渐远，才发现，一个势单力薄的人，要想在一群同类里出人头地，太难了。
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。
再接下来，结婚，生子，养娃，柴米油盐琐事纷争，渐渐的，若是女生，便慢慢被生活的黑幕所蚕食，退出圈子，专心带娃去了。
而男生，虽然仍旧操持着旧业，但生活的压力总是会让人分心一半，上进的动力不足，老婆孩子两块甜蜜的石头拉拽着，总会有掉下来的一天。
是以，小作坊要鲤鱼跃龙门，太难了，非心志坚毅者，不可为。
制瓷界的另一层，是高层。
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些年轻有为的获奖作品、那些作品被某个博物馆收藏、自己开着大型工作室，还有专门窑口的，年轻(中年)成名者。
这些人在景德镇大多数是有展厅的。
不在知名的地方，就在不远的郊区——设计得极有格调，暖色的筒灯照耀下，一只只巨大的花瓶、一面面硕大的屏风、壁画、还有造型奇特的摆件.....
价格当然是贵的。
看标签就是五位数六位数七位数的样子。
定价的便是成名者自己，他给自己作品的标价，代表着对自己的创作能力的认可与估值。
从这个层面来说，价格高企是肯定的。
但基于并没有相关的官方或者民间机构对这些价格以约束、或是以文件来规范，是以，很多时候，你在展厅里看到的价格，能吓出一身冷汗。
那一刻会觉得，好像福州的房子也没那么贵了。
《4》
上次去的时候，见了一个老朋友。
多年前在当地认识的，合作过一两次，当时聊起来，发现她的先生正是我们福建的“犹太人”——莆田人，遂有了五分香火之情。
去的时候她正在准备搬店。
说是搬去一个房租便宜一点的地方。
原因是，现在生意不太好做，店租太贵了。辛苦画了半天，都是给房东赚租金了。
我去的时候正是中午，整条街都没几个客人。她的脸上敷着面膜，在画一只喜鹊。
边上的梅花已经画出了形，是一只青花的盖碗，喜鹊闹梅的新春应景之作。
她画的梅花跟别人不一样，别人大多是五瓣梅，她偏偏手抖，不小心就会画成六瓣。
倒是让人想起寿阳公主的梅花妆，有一种傲雪凌寒的冰沁之美。
聊起来，放下笔，不开心。说生意惨淡。
没事，叫老公养你。
她翻个白眼，重新拾起笔，说，还是靠自己吧。我们这种手作艺人，天生闲不住，劳碌命。
画两笔又笑了，圆脸像梅花一样，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我，说，不怕的，他们说景德镇年轻人多，会有前途的。
是的，在千年瓷都这一路走来，我很惊奇地发现，这是一个充满年轻人的城市与行业。
无论在哪家店，哪条街，随机走进十家门店，九家半都是年轻人开的——40岁以下，男女都有。
中老年人几乎在这里绝迹——当然也许老板都不在店里，只有小弟小妹。
不像茶行业，老S这样的老年人能顶半边天。
年轻人有冲劲，有想法，有创造力，有朝气，以年轻人为主的产业，不会垮。
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，留下来，给这座文化锦绣的千年瓷都，续着命。
是以，在一只又一只创意青花的盖碗上，我看到了，景德镇旺盛的生命力。
如同盛行千年而不变的色的青花，隽永而深遂。
《5》
有年轻人的地方，想法总是很多。
于是，与景德镇的传统瓷器交相辉映的，是创意陶瓷的日渐兴起。
从前的泥，做的是瓶，是碗，是杯，是盏，是容器，是实用的物件，是规矩的器形。
而现如今，不一样了。
你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创意玩法。
比如，抓一把泥土，拉成一只一次性纸杯，再捏得皱皱的，涂上釉，烧成树根状。
可以做水杯，也可以做花瓶。
不知道的人照例会俯过来一看，说，哎，这不是纸杯么？
还有一种瓷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，烧成像翡翠一样的绿色、青色，纯净通透得，比翡翠还晶莹亮泽，招人喜欢。
烧出来的都是小圆片，正圆的，珠子的，椭圆的，镶成戒指，镶成簪子，镶成项坠，耳环.....
就成了女生都喜欢的首饰。
夏天里，棉布长裙的领子前后，有翠绿的项坠在晃动；小巧的耳垂上，有蛋青色的瓷珠子在摇曳；乌鸦鸦的黑发里，有一根银钗子若隐若现，在钗头上，镶着一颗晶莹透亮的绿色瓷片，阳光下，像一汪湖水....
看上去，燥热的心瞬间被安抚平静了。
《6》
陶瓷制品的日常化，也是当下的一个新趋势。
瓷制品不再是大件货了。
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物品，都有了陶瓷的身影，包括但不限于手串，胸针，项链，耳环，冰箱贴，钥匙扣.....
是的，前段我就淘了许多的冰箱贴，贴在家里的冰箱上。
那是一片片像云朵一样的形状的瓷片，仿古泥仿古釉的，画着牡丹，画着鱼，工艺用的是青花釉里红。
贴上去，冰箱便成了一副国画。
有山水，有花鸟，有写意，有工笔....
立马就把那些塑胶的冰箱贴比下去了——工业化的东西，太假太丑，太没有文化调性。
人与泥土的缘分，这种泥烧制后成瓷的魔法，就让它们一代一代以这种实用主义的形式流传下去。
不能相忘于江湖，只能相濡与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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