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,陈福林和往常一样巡视完店铺,走到柜台旁边,随手翻开一份报纸看了起来。就在这天,铺子里来了两个穿着便装的男子,开口就问:“请问是陈老板吗?”
陈福林刚开口笑着回应,不料对方脸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,但他并没有注意。
“请问您是来买瓷器的吗?”陈老板笑意甚浓道。
“瓷器?”对方的语调拖得意味深长。陈福林笑着点头,自顾自介绍起店里的各种瓷器。
“不,我们正是来找你的,陈敬斋!”两名男子互相传递了个眼神,陈老板立即被扣住。
陈老板心里咯噔一声,惊恐地看着两名男子:“你们,你们怎么知道……?”
“我们是公安局民警,你已经被逮捕了。”两位民警的声音冰冷无情。
刹那间,陈敬斋脑子里嗡嗡作响,脸色颓然。他已经在景德镇躲藏多年,本以为不会再有身份揭露的那天,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。那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往事,陈敬斋做了一件愧对良心的事情,一位烈士因他锒铛入狱,最后被秘密处死,这人便是邓演达。
为了国民党几十万的悬赏,陈敬斋出卖了邓演达。说起邓演达,他可是一代枭雄。此人年少立志从军,追随孙中山先生,编入粤军后更是屡立奇功,接连升任。就说后来那名动一时的铁军,其中也有邓演达的开创之功。
邓演达出生于广东省惠阳县一个农户家庭,祖辈世代务农,到父亲这一辈才考取了秀才。因父亲邓镜仁与同盟会会员邓铿交好,邓演达的革命理想也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。
年,14岁的邓演达在广东陆军小学,进行军事学习。他自小便聪颖过人,又勤奋好学,几乎每次考试都夺得第一,惹得其他人都叫苦不迭,赠给他一个“铁汉”的名号。有一次校长邓仲元对其同乡学生廖尚果说:“要多努力,争取得个第一名,为惠州人争光。”
廖尚果连连摆手,回答说:“争取第一名自有邓演达,轮不到我,不找这个麻烦。”邓演达的聪颖和刻苦,廖尚果十分清楚。毕竟,邓演达在大家心中,就是这样一个学霸级别的人物,他几乎一刻不停,在各大名校一路进学。
年,邓演达进入广东陆军速成学校学习。年,他又入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学习。接着,他又以优等生资格升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学习。当邓演达从军官学校毕业后,正式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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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演达
年,应粤军参谋长邓铿之召,邓演达来到福建漳州,负责统率新组建的粤军宪兵队。刚上任就是一把好手,将军纪整顿得井井有条,旗下军官无不服气。
粤军第一师师长李济深曾说:“没有邓仲元师长的伟大毅力,就不可能有革命的粤军第一师,并成为其他部队的模范;没有邓演达同志的忠贞和热诚,就不可能有巩固的第一师,并坚定地为革命事业效命。”在此后三年,邓演达一路驰骋疆场,后被升为少将参军。
年,奉孙中山之命,邓演达来到黄埔军校,负责学校的筹建,他是当时7个筹委之一。孙中山本想让邓演达担任教练部主任一职,可他却举荐了李济深,自己则甘居其副,并兼任学生总队队长,后来升任教育长。
也是在这,邓演达结识了周恩来,也与军校的学生们建立了深情厚谊。黄埔军校寄予孙中山先生的重望,开学典礼上孙中山直言:“今天在这开军官学校,独一无二的希望,就是创造革命军,来挽救中国的危亡!”邓演达也十分赞同,未曾松懈过军校的治学管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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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埔军校开学典礼
邓演达常常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,走起路来身子板正,每当开会时总是正襟危坐,在小节上一丝不苟。他教育学生们:爱国家、爱百姓、不要钱、不怕死、负责任、守纪律、团结友爱。不仅如此,邓演达与学生朝夕相处、同甘共苦,学生都敬他爱他,也正是这种言传身教的日益濡染,学生不知不觉向他模仿,由此便有了“邓演达式”的学生。
但树大招风,邓演达的盛名引起了蒋介石的猜忌,令他如鲠在喉。在蒋介石刻意而为下,为缓解矛盾,邓演达只好独自出国。与此同时,国内形势也不断恶化,再者孙中山逝世,廖仲恺遇刺,国民党左派势力遭受重挫,右派趁机作乱夺权。
邓演达回国后,便与国民党右派展开了一系列激烈争斗。年1月,在国民党“二大”上,当选候补中央执行委员,邓演达力挽狂澜,大量吸收左派人士,加入国民党,并委任大量共产党人负责各部门工作,使国民党右派的气焰一时冷却。
但左、右派之间的根本分歧难以解决,两者之间的暂时言和也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。随着北伐胜利,蒋介石政府立马倒戈,发动了“四一二”反革命政变,白色恐怖笼罩着共产党人,大量爱国人士也被捕,邓演达对此心痛不已。
邓演达是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坚定信奉者,是国民党右派元老,也是国共合作的坚定拥护者。他坚持国共团结抗击外敌的主张,与蒋介石分裂反共的主张大相径庭,在多次劝谏蒋介石无果后,便开始大量发文,斥责蒋介石背信的行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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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介石
然而,舆论界的口诛笔伐终究起不到实质性的效果。年5月,邓演达秘密回到上海,联合共产党,组织反帝、反蒋的秘密活动,准备以武装反抗蒋介石派的暴力行径。至年上半年,革命军队已初具规模。
如此一来,彻底激起了蒋介石的怒火。他秘密派遣王柏龄前往上海,与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密谋,以30万元作为悬赏,誓必逮捕邓演达。也正是在这个时候,陈敬斋作为一个小丑的角色粉墨登场。
陈敬斋本是积蓄颇丰的公子哥,可惜生活挥霍无度,家产不久就被败光了。为谋求一条生路,他投机参加了革命,于年加入邓演达组建的革命队伍。陈敬斋本想从中捞取些许名利,未曾想,不仅得不到名利,还得日日受严格军纪的管控。
这令他感觉到十分难耐,只好把精力往琐事上发泄,时不时向组织申请资金资助,闲时便向同事搬弄他人是非,许多人由此生了嫌隙,队伍中一片乌烟瘴气。
邓演达初时还亲自给陈敬斋批资助,可部队在他的搅扰下变得矛盾重重,松松垮垮。邓演达为整顿风气,决定要将陈敬斋调往福建。得知这个消息,陈敬斋内心极不平衡,当时福建属于穷乡僻壤的地区,他一再拒绝服从指令。
直到这一天,陈敬斋看到了这个悬赏:协助逮捕邓演达者,赏30万元!他的内心一下子躁动起来,那可是多少真金白银啊!同时,又想到邓演达对他的不公待遇,竟如此不近人情要将他调往福建,陈敬斋心里想:“这算是给你的报复,至于原先的革命理想嘛,革命算什么?没有钱革什么命?还不如走一条捷径,另就高枝。”
陈敬斋在屋内来回踱步,考虑着要如何将计划成功实施。终于,他有了一条计策。他先是化名钟春岑,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,信上表明自己是第三党党员的身份,并表示有办法帮助他们逮捕邓演达,只是还有个条件,要求政府资助他出国留学。(陈敬斋亦知邓演达的声名,担心叛变后,国内再无容身之地)
语毕,他还加上了一句:“请用登报寻人的方式,约定时间和地点,与我接头会面。”这封信发出后,陈敬斋便激动地回到家中,等待对方的来信。为了不错过对方的消息,每天都要翻看当天的《时报》,搜寻对方的蛛丝马迹。
这天,他终于等到了翘首以盼的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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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时事新报》
年8月9日到12日,上海《时事新报》连续四天登出同一篇寻人启事,名为“钟国昌启事”,上书:“岑弟如晤,弟寄家中之信已收到,一切均可照办。父亲特命兄来沪寻弟,望于见报后即来西藏路一品香旅社7号与林品石君一晤为盼。兄昌白。”陈敬斋放下报纸,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,还真有人来做出回应。
他一贯小心谨慎,此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毕竟与虎谋皮,风险犹存。然而考虑再三,心中的贪欲还是占了上风,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后,陈敬斋最终还是来到了约定的地方。轻轻敲门,门很快就开了,里面是几个穿着西装的特务。
陈敬斋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,随着他最后一步迈入房门,木门咣地一声在他身后合上。他嗫嗫喏喏,不知如何开口,对方直接问话:“你是钟春岑吗?”“是的,我是,请问你们是谁?”陈敬斋小心回道。
对方表明自己是总司令派来碰面的,并询问他邓演达的所在地,陈敬斋立马应和,表明自己有机会将邓演达的信息传达给他们,只要对方能许诺资助他出国留学。特务对此一口应下:“只要事情办成,你的任何条件都可以得到满足。”
双方达成共识,陈敬斋相信了对方的许诺,他开始了逮捕邓演达的计划。陈敬斋先找到组织,答应前往福建的调遣,但只有一个条件:和邓演达见上一面。此时,邓演达并不知道此人包藏祸心,欣慰答应了,随后就继续投入地下机关的工作。
8月17日,邓演达、罗任一等人来到上海静安寺,在愚园坊第20号开始秘密举办干部训练班。此次出行十分机密,知道的人屈指可数,然而邓演达为履行承诺,派人找到陈敬斋,请他过来会面。陈敬斋因此知道了邓演达所在地,一点儿也没想着与之交谈,这不过是找到他的一个借口。当面,他笑着应承,转身,他谎称肚子疼,偷偷溜了出去。
这一溜,后患无穷。特务收到报信,立马勾结英租界巡捕,把愚园坊围了起来,邓演达等人就此落入敌手。各界人士得知消息后,内心都十分沉重,想方设法营救邓演达出狱。
当时有一个押解邓演达的警长,曾偷偷对邓演达表示:“您在半路上逃走吧,我会尽我全力来帮助您。”邓演达却担忧地看着他,说:“我走了,你怎么办?你会因为我而受到责罚。”警长表示:“您是一个好人,您快走吧。”
邓演达却还是谢绝了其好意:“谢谢,可是如果我走了,岂不成了私自越狱,那一切的罪名不就给坐实了吗?我不能走。”看着警卫忧虑的目光,邓演达叹息道:“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果,从事革命斗争,总会有这么一天,你不必为我而伤心。”
早在邓演达准备武装反蒋的时候,他就做过最坏的打算,也曾想过自己哪一天将以身殉国,但是他说:“个人生死微不足道,中国革命必须及早恢复。”邓演达还记得孙中山的遗志,明白革命成功尚有很长一段征途,而这征途必定以血垒就,他愿意以身为阶。
到南京后,邓演达被“请”到特别“优待室”,开始倒是没有受刑,以他的社会名望,受到了比较好的招待。但是,邓演达却十分生气,对偏执反共的蒋介石,给不出好的脸色。
据资料说,邓演达起先一天到晚发脾气,几天不吃东西,后来不发脾气,又成天看书,有时还做笔记,一句话都不说,慢慢才恢复常态。蒋介石暗皱眉头,找来了陈立夫,让他找人劝降邓演达,并许以高官厚禄,结果遭到邓演达的严词拒绝。后来,即使国民党元老亲自劝降,邓演达仍然不为所动。
他表示:“自己革命是中国人民的要求,个人是代表人民要求而行动的,如能接纳人民要求,举行真正的国民会议解决中国革命问题,则有商量余地,除此之外,个人一无所求。”无欲则刚,当一个人置之生死、名利、荣辱于度外,还有什么能威胁或打动得了他呢?
邓演达曾留下了两句诗:“人生自当忙不息,天地原来未瞬留。”也许蒋介石也意识到这一点,果断放弃了劝降邓演达的计划。一个如此有才能的人,既然不能成为朋友,只能成为对手,那就只好把他除掉,永绝后患。
九一八事变爆发后,蒋介石政府遭国怒人怨,社会各界强烈要求蒋介石下台,在此境况之下,如何处理邓演达,成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。在邓演达被捕期间,不仅黄埔军校的学生,就连宋庆龄、蔡元培等人也都组织过营救活动。
此人威望和影响力太过可怕,若蒋介石下野,他日邓演达必是阻碍东山再起的一大阻碍。正如戴季陶所说:“今天可怕的敌人,不是汪精卫、陈济棠,真正能动摇政府根基,分散黄埔力量的,只有邓演达一人。”下野前夕,蒋介石下定决心,密令王世和枪决邓演达。
期间,他们以转移囚禁地点的名义,将邓演达押上汽车,车子开到半路就停了下来。随着一声枪响,就在黎明前几个小时,邓演达躺倒在暗夜之中,死时年仅36岁。
几天后,邓演达被杀害的消息走漏风声,宋庆龄得知消息,直接冲入蒋介石的书房,质问蒋介石。蒋介石最初想糊弄过去,被逼得急了,才承认真相。
听闻噩耗,宋庆龄悲愤难平,当面怒斥蒋介石残害忠良。
同年12月,宋庆龄在上海发表宣言,严厉谴责蒋介石的卑鄙行径,并将邓演达已死的真相告知各界。
噩耗传出,许多人泣不成声,黄埔学生咬牙切齿,四处游行宣传,几乎一夜之间,上海各地贴满了倒蒋的标语。柳亚子还为之写了一首七绝,纪念邓演达:“噩耗传闻杂信疑,伤心此度竟非虚。爰书三字成冤狱,谁向临安救岳飞?”
英雄已逝,而罪徒仍逍遥法外,实在是令人意难平。邓演达被杀后,陈敬斋秘密来到南京,秘书长叶秀峰接见了他。叶秀峰表示出国留洋这事不好办,只能给陈敬斋1万元的奖金。陈敬斋惊呼:“什么?不是说30万?我可是帮你们逮捕了邓演达!”
叶秀峰晲着眼看他,眼含讽刺,直接走了。而就是这区区1万元,经过侦缉队长邓警铭之手后,生生又少了元,分三次到手才元。陈敬斋心中无比失落,此刻他不仅失去了利用价值,再也拿不到高额赏金,而且名声臭尽。
此刻,恐怕他一旦暴露自己名为陈敬斋,就会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局面,他只好夹着尾巴,灰溜溜回到了老家景德镇。陈敬斋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溜之大吉,可没想到邓演达同伴复仇的决心。
年,许多从华北、华东撤退下来的国民党党员,有一部分来到了江西。多年后,他们终于打听到了陈敬斋的下落,于年11月,“逮捕叛徒陈敬斋归案法办”的提案上报周恩来,下令彻查景德镇瓷器老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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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恩来
这才有了文章开头那幕,陈敬斋被押上法庭后,对其罪行供认不讳。审判员最后问他:“你对这个案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陈敬斋垂下了头,大喊道:“我罪大恶极。”最终,他被判处死刑。
时经20多年,罪徒终于受到了法律的惩办,而英雄也将永垂青史!解放后,邓演达的灵柩被移葬于风景秀丽的紫金山麓中山陵左侧,被世人永久铭记。在其墓碑旁,还立着一块新碑,上面刻着何香凝亲笔题字,上书:“邓演达烈士之墓。”